□张晓光

2025年五月的风略显闷热，它掠过千家万户的艾草尖儿，飘过街角的老槐树，融进了孩童正用彩线缠着的香囊里……两千年前那个投江的背影——三闾大夫屈原的衣袂在汨罗江的波涛中翻卷，从此，一江水、一美食、一场竞技，带着人们的哀思追远汇入了华夏血脉里永不干涸的河流。

“箬叶裹千年，清骨化粽香”。缓缓流淌的汨罗江，原本不过是一道普通得不能再寻常的碧波，却在公元前278年的那个五月初五，在秦军的铁蹄踏破郢都的一刻，因屈原怀抱巨石的纵身一跃，而成了千古愁绪。我不知道渔夫划船，糯米裹叶是否能喂饱鱼虾，是否能让善良的鱼虾们放弃啃食大夫的清骨的念头。但这般的牵挂，却还是在年年岁岁里长成了千奇百怪的粽子。

我不清楚最初的“筒粽”是如何从竹筒盛米，化身为竹叶裹饭，并缠上的彩丝。但在浙江的嘉兴，老匠人却依然坚守着“三蒸三晾”：糯米泡足十二辰，箬叶需山泉漂洗，捆扎的麻绳应浸过艾草汁。当蒸笼升起白雾，当满屋都浸满箬叶的清香，爬上皱纹，钻进记忆里，成为血脉里永恒的印记。超市的冰柜里躺着真空包装的“五芳斋”，电商平台上排列着“网红流心粽”，但总有些老人依旧固执地在端午的前夜泡上糯米，将红枣、豆沙、咸蛋黄，连同对往事的念想一起裹进去。

鼓点裂长空，今古共潮生。龙舟的鼓点从远古深处传来。楚人当年划船救屈原的急切，早已化作了河道里飞溅的浪花。汨罗江畔，每年端午的“朝庙祭屈”仪式，伴着龙舟沿江竞渡，在桨手高高扬起的臂膀里荡开木桨。我不知飞驰的龙舟能否追赶上江水的流速，小伙的汗珠砸碎在船板上，引爆岸边的喝彩海啸。鼓声伴着夕阳在水面跳动，恍惚间，我竟分不清这是今人复刻了古意，还是古人预见到了今朝。

“路漫漫其修远兮”的悲怆，可曾料到千年后会化作“众人划桨开大船”的豪情。

艾草悬门楣，丝绦系童心。门楣上的艾草束才插了三天，边缘已经微微卷曲。艾绒伴着朱砂、雄黄、香药正躺在香囊的丝布里沉睡。

几个穿汉服姑娘的发髻伴随步摇轻晃，腕间的丝绦垂到草地上，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。有个小男孩正将五彩丝线系在妹妹手腕上：“老师说这个能保佑平安。”妹妹仰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龈。哦，原来千年过去，人们守护的不仅是习俗，更有对美好生活的期许。

暮色渐浓，家家户户的窗里渐渐透射出灯火。我剥开温热的粽子，糯米黏连着箬叶，露出金黄的蛋黄。两千年的光阴，就这样被咀嚼，吞咽，成为我们血肉的一部分。那个投江的诗人是否会知道，他的决绝会化作千年后的粽香，他的哀伤会变成赛舟的欢腾。而今天的我们，默默传承守护着的，何尝不是同一条汨罗江？只是这江水，早已融进了每个中国人的血液里。

江畔何人初见月？江月何年初照人？当艾草的清香再次漫过街巷，当龙舟的鼓点再次敲响黎明，我终于明白：端午不是简单的节日，而是华夏文明长河中的一座灯塔，她所照亮的是从战国到今朝的漫漫长途。那些在粽叶间流传的，在鼓声中飘荡的，在丝绦间缠绕的，是一个民族对大义的坚守，更是对生命的礼赞，对文化的虔诚与守护。